从鼓掌到投票,从投豆子到按电子表决器,“两会”表决方式的“进化史”见证着民主法制的前行步履。
“金豆豆、银豆豆,
投在好人碗里头”
中国共产党在建设陕甘宁边区以及各个根据地的时候,采用了一种 “三三制”的政权模式——也就是说,在政府干部当中,共产党员、非党“左”派进步人士和中间派,各占三分之一,基层政权由老百姓直接选举产生。
在有关当时的一些电影资料中,人们常常能看到这样的画面:一群敦厚、朴实的农民举行“豆选”。几位乡干部背后的条桌上都放着一个粗瓷海碗,全村成年村民每人都攥着一颗黄豆。他们有点腼腆、又有点陌生地依次走过乡干部的背后,如果同意谁当村长、乡长,就把豆子放在谁身后的碗里。最后,由得豆最多的人当选。
“金豆豆,银豆豆,豆豆不能随便投;选好人,办好事,投在好人碗里头。”这句上世纪40年代流传于延安地区的民谣,生动再现了陕甘宁边区在艰苦环境下运用“豆选法”进行选举的场景。
这种选举方式简单易行,既可以减少选举成本,也可以避免候选人对选民意志的影响甚至操纵,能更充分地体现民意。有些村民怕别人知道自己将豆子投给了谁,故意穿长袖子衣服,从每个碗边都划过去,让旁边的人看不清他到底投了谁的票。有的农村还将豆子染上颜色,使之更加醒目,或者干脆将红芦苇根作选票。
豆选连同烙票、划杠等淳朴的投票方式,演绎着生动的草根民主,为日后人大表决所借鉴。土改后农民选举人民代表,因为绝大多数农民不识字,也多用“豆选法”。
到了1949年,政协普遍采用举手和鼓掌的方式,表决选举任免和重大公共决策等。1954年后,法律规定全国人大会议选举、通过议案和基层直接选举采用举手、无记名投票方式;间接选举人大代表和县以上地方各级人民代表大会选举国家机关人员必须以无记名投票的方式表决。进行其他表决时,举手逐渐代替鼓掌。
但是,1958年后人大制度日渐虚弱,除了选举和任免,鼓掌又成了主要表决方式。直到1979年,才恢复了举手和无记名投票。
有人说,鼓掌通过其实不够民主,在众目睽睽的压力下,几乎没有人会公然违背主席台上的意图举手反对某议案或某人选,表决结果“失真”,很容易产生“一致通过”的假象。还有人把举手表决的从众心理比喻为“搭便车”,“别人都齐刷刷举手,唯独你不举手,就难免尴尬”。
一位举了十几年手的人大代表说:“人大代表不是举手机器,我们需要一个能够敢于表达真实想法的制度环境”。
实行无记名投票后也有弊端:若代表同意选票上的候选人,在选票上可不画任何符号;不同意选票上候选人的,可在选票符号栏内画“×”;对选票上的候选人弃权的画“√”。这种表决方式导致代表投票隐私不保。那些要投反对或弃权票的代表必须动笔,这样一来,一旁的工作人员很容易获悉。直到2005年十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才扭转这一态势,会上表决通过了会议选举和决定任命的办法:无论是投赞成票、反对票还是弃权票,都需要填写选票。
他走到话筒前大声说:“我反对”
和举手相比,票决还是在民主的形式上前进了一步。1982年,弃权票渐渐浮出水面。当年12月4日,五届全国人大五次会议在表决通过新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时,第一次出现了3位代表投弃权票的现象。当时,新华社记者李尚志要求对此如实报道,但大会秘书组有些担心。据李尚志事后撰文回忆,有位同志耐心地向他解释说:“过去党和国家召开重要会议,通过一些重要决议、决定,都在新闻报道稿中写为‘一致通过’了什么什么。我们总不能把不同的意见公诸报端吧?别忘了我们是社会主义制度嘛!”
而随后的剧情有了戏剧化的转变,当他们来到另一间休息室,向邓小平、胡耀邦汇报了情况后,胡耀邦爽快地说:“我看3票弃权可以写入新闻报道中去!”邓小平也笑着点头。随后稿子原样发出,在国内外引起强烈反响,境外媒体把它视为“中国在邓小平先生领导下,改革、开放、建立民主政治的生动体现”。
在那个时代,几乎所有代表都从来想不到可以投反对票。而这种局面的改变,是因为一个名叫黄顺兴的人大代表。
黄顺兴是台湾彰化县人,是一位农业专家。在国民党戒严期间,他竞选成为三任台东县议会议员、两任台湾“立法委员”,因敢于直言而得名“黄大炮”。台湾代表团选他为七届全国人大代表,并当选人大常委会委员。
1988年3月28日,七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在人民大会堂召开,在通过七个专门委员会组成人员时,黄顺兴走到话筒前大声说:“我反对!”他讲了反对的理由:主任委员周谷城先生学问很高,我非常钦佩;但他89岁了,这么大岁数的人,不应该再辛劳他了。难道就没有年轻人为国家做事?发言完毕,全场响起热烈掌声。虽然周谷城还是当选了,但这是自1954年召开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以来,第一次公开出现了反对票。
电子表决器通过委员们亲手检验才被接受
1990年,人民大会堂大礼堂的每张桌面上,都安装上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无记名电子表决器。这是七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第一次使用电子表决器,赞成对应绿色;反对对应红色;弃权则为黄色。如今全国人大对议案的表决方式有:投票方式、按电子表决器方式、举手方式以及经大会主席团决定更为适宜的其他表决方式。
从近些年的情况看,一般都采用按电子表决器和无记名投票这两种方式。在诸如对宪法修正案的表决,决定国务院总理,选举最高人民法院院长和最高人民检察院检察长等时用纸质投票方式。而其他决议草案,如法律案、预算案等等,则采用按电子表决器的方式。
使用电子表决器,从表决开始到表决结果揭晓,仅需短短几秒钟,表决结果通过会场前方的两个大电子屏显示出来。计算机系统只会对赞成、反对、弃权和未按表决器这四种结果进行数字叠加,不会留下代表的表决记录。相较于传统的举手、鼓掌等方式,电子表决投票更加客观、真实。
“初次与表决器‘亲密接触’的代表们,曾对它的准确性和可靠性感到疑惑。1999年的一次政协常委会上,当时的全国政协副主席叶选平故意不按按钮,在其他委员都按完了以后,他才按下表决器,这时屏幕上的‘未按人数’减了一位,‘已表决人数’增加了一位,表决器就是这样通过委员们的亲手检验才被接受的。”全国“两会”整体会议系统供应商曹忻军说。
全国人大及其常委会会议电子表决的模式,很快在32个省级人大常委会,少数市、县级人大常委会推开,个别地方人大会议也开始使用电子表决。2001年2月14日,沈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工作报告遭到否决。当宪法学家把它誉为“中国民主政治的标志性事件”时,我们不能忘记电子表决器的功劳。
“哪里有电子表决器,哪里的反对票就多”
2002年1月,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成思危在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新年论坛上坦率地说,“哪里有电子表决器,哪里的反对票就多。举手表决,几乎都是全票通过。”
电子表决器也经过了逐步改进。原来的电子表决器系统启动,按下哪个按钮哪个灯就变暗,另外两个还在闪,这当然会令代表们顾虑重重。改进后,只要按下一个按钮,所有灯全灭。
主席的表决器与委员们无异,只是增加了优先发言权功能。“在国外,有些会议的主席表决器是增加了权重的,参会人员按一下只代表一票,主席按一下可以代表数票,但在中国一人就是一票,按几次都只代表一票。”曹忻军说。
到了2010年全国“两会”,又展开了一场表决器要不要加盖子的讨论,当时有代表反映“人民大会堂的表决器间隙太宽了,你摁哪个键别人都能看得到”。随后就有关呈远、韩方明等多位政协委员联名提案,建议为投票表决器加上盖子。对此韩方明介绍说,虽然现在的电子表决并不会记录每个委员投的是什么票,但旁边的人可以看得到,更何况直播表决现场的时候,还有摄像机扫过来。
在他看来,好的投票环境,有利于代表委员们更好地表达自己的意见。而另一些代表则认为,除非害怕旁边的代表打小报告,否则没必要顾虑。内蒙古农民代表顾双燕说,“要是有顾虑的话,就不配做人大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