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陈小鲁不仅仅是个人表达,而是代表八中老三届校友会群体,在一个郑重的场合向当年受过伤害的老教师们道歉。这与个人发表文章反思和忏悔,是不一样的。
核心提示:因为陈小鲁不仅仅是个人表达,而是代表八中老三届校友会群体,在一个郑重的场合向当年受过伤害的老教师们道歉。这与个人发表文章反思和忏悔,是不一样的。
(丁东 资料图)
本文系凤凰网历史频道对话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丁东文字实录,采访整理:唐智诚
嘉宾简介: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著有《冬夜长考》、《和友人对话》、《尊严无价》、《午夜翻书》、《思想操练》、《精神的流浪》、《教育放言录》、《文化十日谈》等书,以研究当代中国的历史和文化为主,近年致力于民间思想的整理研究和口述史学。
韩爱晶书面道歉与陈小鲁公开道歉效果不同
凤凰历史:近期陈小鲁、宋彬彬公开为他们在文革中的行为道歉,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反响。但是我们知道在许爱晶编著的《清华蒯大富》这本书中,曾经多次提到韩爱晶为文革中打彭德怀耳光的行为做出了检讨和反省。虽然《清华蒯大富》在2011年就已经出版,但是为什么社会上却很少有人知道韩爱晶的检讨和反省?
丁东:个人回忆文革中的行为,反思、道歉的事情一直都有,并不是从陈小鲁才开始的。为什么陈小鲁特别引起关注呢?因为陈小鲁不仅仅是个人表达,而是代表八中老三届校友会群体,在一个郑重的场合向当年受过伤害的老教师们道歉。这与个人发表文章反思和忏悔,是不一样的。
宋彬彬公开道歉,受到陈小鲁和八中校友会的启发,陈小鲁直接促进了这件事。师大女附中和八中是近邻,陈小鲁也认识宋彬彬。师大女附中发生打死卞仲耘的事,让老三届学生很纠结,几年前她们募捐给卞仲耘塑像,想促成反思与和解,但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这次她们看到陈小鲁道歉反响很大,想把本校的事情推动一下,做得和八中差不多。
你谈到韩爱晶,他写的书我看过,也写了书评。他在书中谈到当年打一耳光是错误的,但道歉不是那本书的重点。那本书以讲述蒯大富的文革经历为主线,兼谈他经历过的文革和对文革的认识。他对文革有自己的一套看法。
当前社会对文革有三种不同的认识
丁东:文革过去四五十年了,人们对文革的看法多种多样,总的来说,对文革大体上有三种不同的态度:第一种是坚持对文革的基本判断,肯定文革;第二种是坚持的判断,否定文革。其基调是:文革是领导者犯错误、被反革命集团利用造成的一场动乱。罪恶之源主要是林彪和四人帮,坏事是造反派做的,老干部是受迫害的。否定文革宜粗不宜细。他们在八十年代通过“两案”审判,清理三种人等组织手段,清除了文革既得利益者。第三种是主张以独立的精神研究文革。我也否定文革,但我否定的方式和一些老人有所不同。他们既要否定文革,又要对毛泽东有所保护,这就产生了矛盾。因为发动文革的第一动力,不是林彪、江青,也不是韩爱晶、蒯大富,而是毛泽东。毛泽东不发动,就没有文革。我作为研究历史的学者,首先要尊重事实。我主张实证研究,不回避一切真相,尽量恢复真相,而不是以某个领导人的说法或某个集团的利益为研究导向。比如,我想正视刘少奇、邓小平文革初期的心理状态和施政方式。毛泽东发动文革时,他们也预感到可能对自己不利,但他们并没有保护受到冲击的基层干部和知识分子,而是想把运动的对象控制在一定范围,自己就过关了。好多高级干部当时都是这样的心态和做法。
最近一二十年,一些研究文革的独立学者,一些文革的当事人,既摆脱毛泽东肯定文革的基调,也超越邓小平宜粗不宜细的框架,力图真实地还原文革的历史面貌。反思文革,总要有一个价值准绳。我主张以普世价值为准绳,以人权、法治为准绳。拿这个标准作尺度,重新检讨文革中的一切人和事,反思文革的前因后果。
目前中国,价值多元、思想分化,我尊重韩爱晶的表达权利,他可以持有自己的一套看法。作为研究历史的学者,我重视韩爱晶等当事人的个人记忆,他的文字披露了很多重要的史料,有些是他独特的经历,他不说,别人可能不知道,历史细节就被淹没了。所以他写的书,我比较重视。但韩爱晶对文革的看法,对现实的看法,和我不同。他在相当程度上还是固守毛泽东的文革观,现在还是崇尚巴黎公社,拿巴黎公社的原则来衡量中国的现实。我认为巴黎公社已经过去100多年了,人类探索政治文明已经积累了更好的经验,巴黎公社不是为当代中国治病的药方。
八十年代对造反派采取了严厉的政治手段
凤凰历史:韩爱晶在书中曾经提到:“对文化革命的阴暗面,对文化革命的失败,我自己就负有严重责任!但我不是反革命!”对于韩爱晶认为判他是反革命并不公平,您怎么看?
丁东:八十年代清理了“三种人”(编者注:“三种人”是指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跟随林彪、江青一伙造反起家的人,帮派思想严重的人,打砸抢分子。),对大学生文革中的表现记录在案,“整党”的时候也要审查党员在文革中的表现。
孔X给陈云写了一封信,说有的地方和单位竟把“老红卫兵”在“破四旧”中发生的问题当作“三种人”问题来清查;还有的人仅仅因为担任过“老红卫兵”组织的负责职务或参加过“西纠”、“联动”这类在“老红卫兵”中名声比较大的组织,就被视为“文革”中有严重问题,而影响到对他们的使用和提拔。陈云批示:意见是对的,有关部门应当研究。这些红卫兵不属于“三种人”,其中好的还应是第三梯队的选拔对象。老红卫兵当时就解脱了。而文革其他阶段的积极参与者,则品尝了苦果。
比如有一位老三届中学生翁永曦,1980年曾参与改革建言,提出了重要的意见,被中央采纳,称为“四君子”之一。他原来是《农民日报》记者,处级和局级都没干过,机构改革时直接当了中央书记处农村政策研究室副主任,是“老三届”里第一个进入副部级的人。有人向邓小平、陈云告状,说他是造反派。结果一撸到底,万里想让他在安徽当县委书记都不行。
当时对造反派采取了严厉的政治手段。你能力再强、群众评价再好都没有用,一定要拿下。韩爱晶是首都大专院校红卫兵的五大领袖之一。对他判处有期徒刑15年,实际上出于政治需要,和以法律为依据,以事实为准绳不是一回事。